岡山空軍眷村在同一條巷弄開張兩間的雜貨店,大概只有「貿易十村的二條巷」才看得到。這也是住在二條巷非常幸福的其中原因。

 

  二條巷的巷口是「杜家雜貨店」,巷中則是里長伯伯開的「鍾家雜貨店」,今天先談伯伯家,其實這兩家的地理風水都不錯,生意興隆,再加上待客親切,商店的雜貨琳瑯滿目、應有盡有。小孩愛吃的零食、誘人的玩具經常更新,所以我們存夠零錢一定光顧,即使不買,三不五時逛逛雜貨店,看看新玩具、新零食,心裡也很高興。

 

  零食的種類繁多,我妹嘉琳、容華對芒果乾、鳳梨心、口哨糖、蜜餞情有獨鍾,我則是敬謝不敏。每回看著她們滿嘴染著像嚼檳榔般的深紅,熱心推薦我絕對好吃的芒果乾,我就頭痛不已。我比較喜歡消暑解渴的冰棒,便宜又清涼,冰棒棍還可以拿來玩遊戲,一舉兩得。

 

  雜貨店陳列的圓牌、彈珠、橡皮筋、布袋戲的尪仔頭都是我們兒時的童玩,隨著不同時節有不同的流行,我反而會買清倉的圓牌、彈珠,因為特別便宜,買好存放著等著明年再流行,就又可以拿出來玩,經濟又實惠。有一陣子流行玩「桂圓籽」,我請母親上市場多買一些,再仔細收集妹妹吃完賸下的,當作遊戲的本錢,因為我玩遊戲非常認真,技巧也不錯,總能贏得很多戰利品。經常塞滿好幾個餅乾鐵罐,我還記得有一回去年存放的「桂圓籽」全數發霉,逼不得已趕快催促母親,無論如何一定記得買桂圓,空鐵罐刷洗老半天,晾乾後再改裝彈珠或圓牌。

 

  抽紙籤、戳戳樂換獎品禮物也是大家的最愛,獎品未必喜歡,但是中獎的驚喜,總能讓人興奮不已。高雄的年貨街──三鳳中街,至今仍有「戳戳樂」的商品。銷路非常好,去年農曆年姿汝買三盒娛樂家人,沒想到大受歡迎,侄子晨翰興奮地再三約定,明年他還要玩,由此可見它的魅力。

 

  雜貨店除了經常性的商品外,還會推陳出新應景的玩具或遊戲商品,諸如元宵節的燈籠、中秋節的鞭炮,過年小孩有壓歲錢,則推出比較昂貴的玩具,比如漂亮的洋娃娃、絢耀奪目的玩具手槍、機關槍等等,每次過年伯伯都會大方地送我玩具手槍,對我疼愛有加。伯伯也經常人前人後誇讚我,可能是我小時候家庭經濟拮据,我從不因為零食、玩具而哭鬧,頗得他的歡心,所以他也經常請我吃柑仔糖鼓勵我。

 

  「鍾家雜貨店」同時也經營漫畫出租,當時轟動全台的「四郎真平」系列漫畫,雜貨店裡一應俱全,新書一到幾乎排隊預約,先睹為快,看電影、看漫畫是我童年的最愛,所以我經常窩在伯伯家看漫畫,有時候看得津津有味,也會廢寢忘食,正當專注的投入書中的世界,往往會絕對安靜地聽不見任何聲音,我經常有這種經驗。

 

  更讓我感動的事情,是有兩回我退還伯伯多找的零錢,沒想到他為了鼓勵我的誠實,竟然分文不收租漫畫的錢,尤有甚者竟當著我的面,告訴全家人免費讓我看所有的漫畫。伯伯對晚輩的厚愛,令我感動萬分。當時我也還小,真的是免費光顧租書店,架上的漫畫書全數被我看完,日後我鍾情於各種文藝書籍,都得感謝伯伯的栽培。如果不是伯伯,要讓活潑好動的我安靜下來,恐怕不太容易。我愛書、買書,甚至特別請木工做書牆好安置我寶貴的書籍,這愛書的雅號也影響孩子孝威,只是沒想到他擺放成套的日本漫畫,算算超過整面牆的書籍,數量也頗驚人。因為愛書是件好事,即使是漫畫,我都無所謂不會干涉太多。

 

  後來我們搬到高雄多年,知道伯伯癌症過世,「鍾家雜貨店」結束的消息,還真讓人感傷不已。有一天我辦事回到「貿易十村的二條巷」,竟然聽到熟悉的伯伯講話特別的腔調,原來是媽媽播放他生前的錄音帶,正巧我路過聽見,錄音的內容是鍾伯伯對子女講述他在醫院檢查出腫瘤的經過,那一瞬間,伯伯和我相處的片段回憶立刻鮮明起來。

 

  有些事情冥冥中似有牽引,應該是無巧不成書吧!這卷伯伯的錄音帶翻面,竟然是小妹容華和玩伴召蘋、召愫三人唱歌的聲音,我拷貝一卷給容華,她們也想不到經過廿多年還存在著這卷錄音帶,只依稀記得當年鍾大哥臨時起意幫她們錄音,她們三人認真的唱著流行的歌曲,這卷錄音帶竟又拿來錄製伯伯講話,而我毫不知情地走到家門口。後來容華、召蘋、召愫三人相約台中見面,當她們三人聽到尚未就讀幼稚園時期的原音重現,內心波濤洶湧、澎湃不已。

 

  可惜的是「貿易十村的二條巷」那場無情大火燒光了一切,更別說那卷錄音帶了。當我獲知消息,立刻衝回眷村,看著這些老鄰居個個神情疲憊、飽受驚嚇,心中非常傷痛。媽媽難過的說:「我們都沒有了,全部燒光光了。」說著說著啜泣起來,而我一時語塞詞窮,不知道應該如何安慰她?「幸好大家都平安,平安沒事就好。」最後也才想到這一句話。其實鳳山、左營許多老舊眷村幾場火警並非用電不慎,絕大部分起因於房舍電線太老舊所致。若是一味責備起火點,非但不公平、也是難以承受的痛吧?

 

  後來我翻箱倒櫃家裡珍藏的照片,僅找出一張鍾伯伯瘦癯的身影,我加洗送給鍾媽媽,自己也覺得遺憾,多年鄰居我家僅有一張鍾伯伯的照片。至於那卷拷貝的錄音帶,留存在容華家也遍尋不著徒增感傷而已。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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